【温赤】灵犀-4

  梦得朦朦胧胧间,温皇隐约听到客厅发出窸窣响动,皱了皱眉,随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响,在这静谧午夜尤为刺耳。

  睁开眼,清醒了些许,温皇仔细辨了辨,隐约有细微的呻吟传来,似乎是赤羽的声音。

  起床开了门,客厅一片漆黑,摁亮了开关,就瞧见赤羽倚在沙发靠背上,身体微微前屈着,一手捂在肋间,一手撑着沙发,手背青筋纠结,额头一层薄汗,沾湿了几缕红发贴在鬓边,嘴唇发白,表情十分痛苦,突然的光亮刺得他抬手挡住了眼,片刻后又退开手循着声音看过来。

  眉头紧皱,烟灰色的眸子蕴着浓重的水汽,带着前所未见的柔弱和...一丝求助的意味。

  看着那张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脸,温皇有一瞬混乱,辨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温...皇...”  虚弱的声音把温皇拉回现实,他赶紧走过去,看见了茶几上的水壶和摔在地上的水杯碎片。

  “怎么回事?”温皇扶着赤羽在沙发上坐下,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倒了水给他。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赤羽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缓和了一些,又将水杯放下,却忽然低下头抱着膝盖,甚至有些轻微地发起抖来。

  “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这会儿温皇是真的有点懵,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伸手在赤羽背上轻柔地抚摸,想着大约可以减少一点他的痛苦。

  “胃...疼...”

  “......”这个回答让温皇有些无语,“有备着胃药么?在哪里,我去取。”

  “吃完了...”赤羽的头埋得更低,整个人蜷成了一团,咬牙强忍着,却还是从喉间逸出了几丝细微的呻吟“没事,忍忍...就好...嗯...”。

  “...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温皇将蜷成球的赤羽整个儿抱上沙发侧躺着,随手扯了件外套给他盖上,又拿了钥匙钱包出门去买药。

  幸好附近就是居民区,温皇从24小时药店买了一堆庆大霉素奥美拉挫雷尼替丁,等他跑回公寓,却发现赤羽不知是疼得昏了还是疼得累了,总之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重新烧了热水,兑成温水给人喂了药,赤羽虽然依旧昏睡着,看表情倒是放松了些,温皇稍稍安心了些许,却也没辙,只好又把人抱回他自己房间床上。

  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抱着还挺沉,那么多卤肉饭真不是白吃的。温皇腹诽。

  台灯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照在赤羽脸上,温皇伸手给他撩开垂落的刘海,手指无意间碰见脸颊,紧致柔滑,与梦中一样的触感。

  温皇眯了眯,凑近了些仔细看着眼前安静沉睡的人。

  与梦中那名少年赤羽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更为成熟英俊,脱去了青涩和稚气,衬着这头红发,俊美得张扬而艳丽。

  温皇搜寻记忆,确信他的人生轨迹从未与赤羽有过交集,他的爷爷是30年代从香港移民到美国的华裔商人,并且很早就过世了,因平生不喜照相和画像,以至于家中甚至连照片也没有一张,温皇只从父母那里得知自己长得与爷爷很像。而赤羽,这段时间听他所言则是个土生土长的纯日本人。

  温皇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他始终无法解释自小的那个灰色梦境,而现在,令他无法解释的还有眼前这个屡屡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甚至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嗯……”赤羽皱了皱眉,微动了动,或许是台灯光过亮有些不适,偏了头,面容隐进阴影里。

  动作间T 恤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枚棕色印章,正是郎孤鸣所言与温皇所购的那枚一模一样的犀角章。

  温皇轻手轻脚回房间取来自己那枚印章,回到赤羽床边坐下却发现他又翻了个身,脖子上的印章滑到了颈后。

  早知道刚才就直接看了,温皇一阵后悔。

  听郎孤鸣所言这印章对赤羽十分重要,若想平日里借过来赏玩怕是不易,今日不仔细看看不知何时再有这样的机会。

  温皇打定主意,便倾身靠近赤羽,一手撑在赤羽右耳耳侧,另一只手轻轻伸到他脑后,略略摸索便摸到了一块长方条坠,便是它了。

  双指夹住条章缓慢地从赤羽脑后抽出,眼见就要成功,却发觉身下突然一震,一只手忽的腾起抓在温皇腕上。

  温皇早已打好了腹稿,要是赤羽问起就说自己帮他垫枕头,一脸镇定地看过去,发现赤羽睁着大眼看着他,一脸茫然。

  “...温...皇...”嘴唇动了动,只迷蒙地发出了两个音。

  温皇正准备开口,却见赤羽闭上眼,呼吸平稳,又睡了过去。

  可也没放手。

  温皇一手撑在赤羽耳边,另一只手被他紧紧抓着,不敢轻举妄动,又是前倾着的姿势,堪比平板支撑,时间一久温皇撑着的那只手也忍不住开始抖起来。

  又过了数分钟,实在撑不下去,轻轻动了动被抓着的那只手,人倒是没醒,手也没松。

  温皇此刻肠子都快悔青了,只好低头对赤羽轻声道“松手。”

  也不知是睡着了无意识还是声音太轻听不见,总之抓着的手没松一星半点。

  胳膊抖得厉害,就算温皇平时注重健身锻炼,也受不住单手支撑这么久,手一滑便直直往下塌,亏得他眼疾手快,立刻换了手肘撑着,才没整个人扑在赤羽身上。

  温皇近得快能吻上赤羽的脸,赤羽身上的清新味道突然整个儿笼了过来。温皇想起了过往无数个暗夜里的灰色梦境,在梦里他总是闭着眼倚在那棵树下,沉睡或是等待,等待他的到来,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来了,让他的梦有了结局,有了色彩。

  赤羽如梦中一般安静地沉睡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有什么奇异的感觉隐隐升起,温皇的心也跟着那睫毛投下的阴影轻颤。

  几缕绯色发丝落在颊上,挡住了赤羽的脸,温皇想也没想,下意识吹了口气,把那几缕发丝吹到一边,露出了柔和的脸颊轮廓和圆润小巧的左耳。

  耳高过眉,轮廓分明,耳比面白,下有垂珠,倒是相书所言有福之人。

  只是耳屏处却有个小孔【1】,看着不像后天打的耳洞,倒像是天生的。

  温皇一怔,自己右耳耳屏上不也有这么个小孔么,小时候母亲还和他开玩笑,有了这个小孔,就算哪天顽皮走失了,也能凭着这印记找到他。

  有了这印记,便是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

  温皇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句话来。

  折腾了一夜,温皇也有点累,就这么撑着竟也睡了过去。手里捏着对章,便又浑浑噩噩地做起梦来。

  

  之后赤羽便住进了温皇家中东厢客房,温皇每日早晚为他诊治伤情,又在家中药室翻箱倒柜,什么三七草乌,亲自熬了许多接骨伤药,盯着他一天两顿灌下去,喝得赤羽一张脸白憋成红,红憋成绿,还不能吐。

  好在喝完了有蜜饯,温皇从西市买了许多糕点蜜饯供着这只大团子,生怕他再跟小时候似的哭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赤羽断的是胸骨,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腻得快发霉,这天温皇去太医署上学了,赤羽便偷偷下床活动。

  医科课业授课结束,温皇又去针灸科找杏花君询问了一些事情,便和千雪孤鸣收拾了东西回家。

  “你什么时候对经史子集这么感兴趣?”千雪看着他手中厚厚一叠书册。

  “不是我看的。我看千金方,你忘了,又快月末了。”

  “那是谁看的?”

  “梦游太虚看的。”温皇白了他一眼。


  千雪要去西市喝酒,温皇推辞不去。

  “温仔,你最近不对啊,你看你有多久没有去找罗碧击鞠了,又有多久没和我喝酒了?天天下了学就急匆匆回家,莫不是金屋藏了娇。”

  “藏了只豺,名唤千雪~”

  “好啊,拿我寻开心!”

  陪着千雪在酒肆喝了几杯,温皇寻思着家里蜜饯快吃完了,买了些高昌国过来的葡萄干,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零嘴吃食。千雪帮他拎着大包小包,一边闲谈一边往兴道坊走。

  “温仔,你说太医令月底会出什么题?”

  “《素问》,《灵枢》,《伤寒论》,三者择其一。”

  “说了跟没说一样。”

  “都是烂熟的东西,担心什么?”

  “考不过,回家小叔又得念叨让我去国子监了。”

  “哈,你那小叔,真疼你。”

  “我才不愿学他那样入太学考功名,进士及第又如何,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

  “做个逍遥大夫亦无不可。”

  “温仔知我~”


  回到兴道坊家中,绕过前院,进得后方堂室,千雪眼尖,便瞧得东厢房虚掩的门缝里掠过一个人影。

  隐约看着是一身白衣,披散着一头红色长发,身形娇小。

  “温仔,你不实在,还说没有藏娇,东厢分明住了个胡姬~”

  “噗~”温皇正倒水喝茶,闻言喷了出来,“不是胡姬。”

  “是不是,我瞧瞧便知了。”说着便大步往东厢而去。

  “哎!”温皇赶忙放下杯子,提了桌上的蜜饯零食也一起跑过去。

  千雪大喇喇跑到东厢门口,见门是虚掩着的,便一伸手推门进去,抬眼果然瞧见个红发白衣的倩影倚在书桌边上,白皙手掌撑着书桌,另一手抚着胸口,面容隐在红发里。

  “你不等我!”温皇随后便到,见千雪挡在门口,生生收了步子停下来。

  那红发美人听得声响抬起头来,眉头微微蹙着,贝齿还咬着红艳下唇,手抚着胸口,端个是西施捧心,楚楚可怜。

  “娇?”千雪侧目往一边看着身后的温皇迟疑着问道。

  “……”温皇有些无言以对,赤羽此刻的模样,娇弱无力更胜女子。

  “你怎么起来了?”温皇走过去,放了东西,便去扶他。

  赤羽身中断骨虽已愈合大半,然则伤在胸口,呼吸咳嗽均会牵动,在温皇家中又住了些时日,与他日益熟稔,行止也便随意了些,此刻疼得不想说话,任他扶着,摇摇头,指指自己胸口。“疼。”

  “温仔,这……”千雪也走过来,才看清那红发美人实则是个少年。

  “在下赤羽信之介,失态了。”赤羽强撑着行了个礼,额头渗出细汗来。

  “啊,是你!”千雪匆忙回礼道“久闻大名,在下千雪孤鸣,乃是温皇同窗好友。”

  “待会儿再寒暄,先回床上去。”温皇扶着他就往床上拽。

  “你也太心急了,这才十日,断骨新生还嫩着。”赤羽回床躺下,温皇为他撩开脸侧散乱的红发。“老实躺着,我去煎药。”

  “你回得太晚了,吴阿婆与我已经用过晚膳,留了一些在厨房给你。”

  “知道了,我去弘文馆借了你要的书册,嗯,还买了些高昌国的葡萄干。”

  “嗯。给我《左氏春秋》。”

  温皇拿了书给他,起身拉着千雪出去。

  “上回击鞠摔断了胸骨,说起来也算是我害的,赤羽家在延福坊,断骨不宜走动,就让他住我这了。”温皇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对千雪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哎呀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吧回吧,别误了时辰又被夜巡逮着【2】。”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温皇撑得胳膊发麻,又醒了过来,看了看一旁闹钟,方才5点多,赤羽依旧执着地抓着手腕,只好又就着这不尴不尬的姿势看了会儿手里两方印章。

  两方印章三面皆为朱雀蝶翼镂刻花纹,唯有一面光滑如镜,若以此面相合,正是天衣无缝,果真是一对对章。

  赤羽睡得久了,又翻了个身,这回就不那么友好了,把台灯灯光挡了不说,还只留给温皇一个后脑勺。

  温皇试着动了动手,赤羽却还是紧紧抓着他手腕,无奈之下只好对着他耳边柔声道:“乖,松手。”

  ......

  “松手,给你去买早饭。”

  ......

  “卤肉饭!”

  温皇的手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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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耳屏小孔,其实是一种先天性畸形,学名耳前瘘管。

  【2】:唐朝实行宵禁制度,晚间各坊会落下坊门严禁通行,夜间随意在外活动者会被巡夜逮着当做盗贼宵小处置,曰“犯夜”,要打PP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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