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赤】灵犀——2

  “好的,那么等另一位外聘专家过来登记后,我会联系您,接下来的日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赤羽走进考古队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身影,待那人转过身,不出意外,正是昨日先他一步买走了犀角章的那个男人。

  对方显然也有些意外,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脸上又带起那抹温润儒雅的笑意来。

  “诶,赤羽先生,您来了。”男人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赤羽先生,又要麻烦你了。”

  那个儒雅的男人退开了些许,方便工作人员走上前接待赤羽。

  “能参与这次的挖掘是我的荣幸。”赤羽与相熟的工作人员握了握手,随即转身对这名英俊儒雅的男人伸出手,“你好,赤羽信之介。”

  “你好,温皇。”

  “赤羽先生,这位温皇先生也是参与这次挖掘的特聘专家。”工作人员接过赤羽手中的签证资料,然后转身对温皇道:“温皇先生,这位赤羽先生就是另一位外聘专家,请您稍等片刻。”

  随后工作人员一边登记一边简单为二人介绍了一下本次科考挖掘的时间和人员安排,最后从抽屉里取出两串钥匙,又带着二人离开办公室到了科研所附近一个小区的一个公寓里,才道:“十分抱歉,这次的作业期会持续半年左右,原本是要为二位安排所里的宿舍,但是所里最近宿舍有些紧缺,考虑到您二位都是特聘,也不太方便住招待所,而且队里经费也...”工作人员尴尬地咳了一声“队里给二位另外安排了这处公寓,二位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在这里,若是另有安排,就和我知会一声就好。”

  工作人员说着把两串钥匙和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分别交到二人手上。

  赤羽按着往次的习惯,早上便把酒店房间退了,此刻行李就在科研所门卫那儿寄存着,而恰逢五一,想要再订酒店,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除了这个公寓,眼下赤羽是别无选择了。

  工作人员另有他事先离开,便只剩下温皇和赤羽面面相觑。

  “呃...”

  “你...”

  异口同声,又一同噤声。

  温皇放松地倚着门框,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倒是与之前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看着赤羽对屋内撇了撇脸,赤羽有些尴尬地对温皇点了点头,入屋查看公寓现状。

  公寓是一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套房,穿过玄关是客厅和厨房,套房内侧左右各一个卧室,中间隔着一个卫生间。

  赤羽尚在打量客厅,温皇倒是径直去了朝北的卧室,赤羽只好选另一边朝南的卧室。

  公寓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家电家具一应俱全,赤羽倒是挺满意的,便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房间来。

  直到晚饭时分赤羽走出房间,才发现对面卧室空空如也,随即一笑,那名叫温皇的男人一身衣着看似普通,实则用料版型都十分考究,昨日郎主也曾说那枚犀角章成价不低,想来他大概是不屑住在这种普通公寓里,也罢,就算自己想要购买他手中那枚犀角章,也不可急于一时,何况往后工作总会遇上,印章之事,当可徐徐图之。

  而另一边,温皇已经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串钥匙和莳绘印笼,撑着头思忖着,以他的经济实力,常住酒店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眼下,温皇对公寓里那个和梦中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赤羽信之介和他身上的另一枚犀角章都非常感兴趣,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老友发了条短信。

  “章子,回了么?”

  “说了。”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不过应该没死心。”

  “好。”

  温皇收了手机,轻声笑了笑。

  这一对印章,最后到底会成为谁的囊中之物呢。


  夜深了,不同的两只手,握着两枚一模一样的犀角印章,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做起了同一个梦。


  开元五年,九月的长安已经有了些许秋意,午间还是漫着淡淡的暑气,阳光透过坊道两侧的黄绿斑驳的叶子泄下来,照进一方小院里。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骑在墙头上,伸手够了片平仲叶子叼在嘴里。夯土垒的坊墙并不十分高大,那少年自小在苗疆溪洞抚水州长大,上树捉鸟下河捞鱼的事儿没少干,长安城这点半人高的坊墙自不在话下,左顾右盼了会儿确定没人瞧见,一翻身就进了院子。

  听说最近驿站住满了来长安朝觐的外使,驿站里住不下,便把一拨外使安排借住在了这禅寺后山的宅院里。听闻这拨外使来自东海仙山,花了大半年时间漂洋过海的才到长安,少年好奇外使长啥样,更好奇东海上的仙山,趁着大人不在家,便偷摸溜出来要去看着仙山的来客。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少年蹑手蹑脚瞧过几个房间,也都落了锁,大门紧闭,心里忍不住一阵失望,居然都不在。

  正垂头丧气地想爬墙回去,却隐隐约约地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地呻吟。

  咦?有人?

  少年放轻了步子走过去,靠近了才发现南边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里头时不时传来几声虚弱的呻吟。

  少年悄无声息地走到门缝边上,探头瞧了瞧,视线所及空无一人,又往房间内侧看了看,屏风掩着,看不真切,床上仿佛卧了一个人,只是身量看着倒像个孩子。

  少年伸指想去把门戳开些,临了又缩回来,这木门年岁日久,风一吹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细长眸子眼珠一转,退回几步看了看左右,嘿,左边窗户大喇喇开着,便往左窗而去。

  伸手扒在窗棂上,一脚蹭在窗户下边儿墙上,另一只脚脚尖一颠,便往上一窜,借着上去的势头松了手又在木窗上搭了一把卸了多余的力道,一低头一侧身,轻轻巧巧地便落进房间里。

  少年吹了吹手上沾的灰,往边上一靠,隐住身形,蹑手蹑脚往床边挪过去。到了屏风近前,少年又顿住了,小眼眯了眯,不再前进,而是拿出随身包里的药针,贴近了绢帛屏风,在上边儿扎了个小孔,透过小孔去瞧床上动静。

  药针太细,孔子太小,少年又扎了一针,还使力转了转,屏风上顿时出现了个绿豆大的针眼。

  透过针眼,便瞧见那雕花大床上卧了个白白嫩嫩的团子。

  双眼闭着,眉头微皱,肉嘟嘟的脸颊好似涂了胭脂一般,火红的头发梳成两撇小辫结成环,发环当中又系了金线,分别垂在脸侧,碎发汗湿了贴在额边,小小的身躯拢在白色宽大的圆领衫里起伏着。

  少年退回来,擦擦眼,这是仙山上的童子么?唇红齿白,长得这样好看,头发竟是红色的!

  又想贴过去看,却突然听见一声低低呻吟,接着便是干呕的声音。

  少年赶紧透过小孔去看,却看见那粉嫩团子皱紧了眉头,侧着身子对着床沿干呕。

  等等,仙人童子会生病?

  不管了,少年绕开屏风就跑过去,到了床边,蹲下来,轻拍着团子的背,等他干呕完了又躺回去,才发现,这小团子脸上滚烫,又伸手进领子里摸了摸,全是冷汗。

  仙人童子还能发热?

  少年回身左右看了看床侧,幸好一边就有铜盆,可惜找不着面巾,只好扯下自己身上一块布来,沾了水,先给团子擦干净嘴边秽物,又清洗干净碎布,放在他额头去热。又一边将他按在肚子上的手轻柔地拉出来,放平在床沿上,取出随身的针包垫在腕下,拉高了些袖子,点指在腕上切脉。

  食积于腹,凝滞不消,遂至生热。

  少年点点头,这枚外邦来的小团子,大约是水土不服了。

  拉好袖子,收好针包,少年轻手轻脚爬上床拉出内侧的棉被给团子盖上捂汗,然后又蹲到床前,看了看团子。

  大约是额上凉布起了效果,团子君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微张的嘴却还是呼着热气,少年没忍住,还是伸手捏了捏团子肉嘟嘟的脸颊。

  好软好滑~

  如是二三,少年终于捏够了,才想起正事来,对着小团子轻声说:“你在这乖乖的,我回家给你拿药去。”

  说完也不管团子有没有听见,撒丫子就出门翻墙回家找药。


  回到家正撞上父亲又应了一份急诊要出门,险险便要撞上父亲药箱,被父亲一把拎住了腰带。

  “犬子温皇,失礼了。”父亲转身对来求诊的病人亲眷含笑致歉,又回头对少年问道,“作甚去?”

  “阿耶【1】,我去药室,去药室,嘿嘿~”谄媚笑道。

  “今日倒是勤快,去吧。”

  那名叫温皇的少年得了赦令,赶紧跑路,走了两步,似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阿耶,幼儿用药,需减量几何?”

  “何病?何方?”

  “暑湿受凉,积食发热,用保济【2】可否?”

  “可,药量减半,切忌荤腥。”

  “知了。”说完便匆匆向药室跑去。


  爬上爬下的在堆满一面墙的药柜间取出了藿香、厚朴、苍术、化橘红,又抓了些蒺藜、薄荷、葛根,温皇一边念叨着天花粉清热,养胃生津;钩藤、菊花清热,息风,止痉;白芷散风祛湿。一边往药罐子里加薏苡仁、神曲茶、稻芽。

  半个时辰后,终于熬了一锅浓浓的药汁出来。

  温皇点指尝了尝,呸,真难喝,去厨房偷了点蜜饯塞进怀里,又拿了截父亲从抚水老家带回来打算酿酒的竹筒子装了药汁,便匆匆按原路返回去给小团子送药去。

  等回到那方宅子,院中还是空无一人,温皇轻车熟路进了房间,绕到屏风后,却发现床上的团子不见了。

  人呢?

  温皇放下竹筒,找了找,在房间另一侧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小团子,边上散落着个杯子。

  温皇一拍脑门,怎么忘了给他喂水呢。把人抱回床上,拿木著沾了些水润了润哄得发干的唇瓣,团子张开嘴,本能地想要更多的水。

  温皇想了想,嘿嘿一笑,拿木勺喂了一点水,等他又张嘴,便换了筒中苦药,吹了吹,等药汁不烫口,就往他嘴边送去。

  小团子闭着眼,下意识去喝木勺里的药汁,等药汁进了嘴,回过味儿来,一张小脸顿时挤成一团,温皇倒了第二勺药汁送到他嘴边,他却是再也不肯张嘴。

  “张嘴,啊~”

  无效。

  “乖啊,吃药,啊~”

  继续无效。

  温皇小眼眯了眯,放下勺子,从怀里拿出刚才顺出来的蜜饯,放到团子嘴边,轻轻往他嘴里戳了戳。

  挤成一团的小脸往一边撇了撇,嫌弃地避开蜜饯。

  “甜的!”说着又把蜜饯往他嘴里戳了戳。

  小舌头试探地舔了舔,品出了一丝甜,团子依然没睁眼,却张开了嘴,刚想一口叼住蜜饯,说时迟那时快,温皇瞅准了机会就把蜜饯换成了木勺,团子咬了个空不说,还被灌了一大口苦药。

  瘪着嘴把药都咽了下去,粉团子睁开了眼,撅着嘴气呼呼地看着眼前人。

  温皇看见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烟灰的眸子清如山泉,透如水晶。

  又舀了一勺药汁送过去,不出温皇意料,粉团子头一歪。

  温皇只好又把药汁跟着送到一边去,团子又一歪。

  温皇收回手,眯了眯眼,拿出蜜饯在团子眼前晃了晃,团子立刻伸出白胖小手去抢蜜饯。

  温皇却不随他意,拿着蜜饯的手左闪又躲,就不让他够着,最后手一缩,蜜饯进了自个儿嘴里。

  还不忘吧唧吧唧。

  粉团子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哥哥,瘪了瘪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温皇叼着蜜饯,看着团子这可怜的小模样,倒觉得无比趣味,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

  “哇!”

  温皇被吓了一跳,这哭声简直惊天动地,绕梁三日。

  赶忙把嘴里的蜜饯咽了下去,又拿出一颗新的,送到他嘴边。

  “你别哭啊,你看还有,我还有。”

  无动于衷,继续啼哭。

  温皇头一回发现了小娃娃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东西。

  这小团子看着也有五六岁了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的,比远在苗疆的自家弟妹难伺候多了。

  这可如何是好?

  温皇挠挠头,想起每每弟妹啼哭母亲便抱着他们轻哄安抚,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爬上床把团子抱进怀里学母亲的样子一边轻拍背部一边低声安抚。

  粉团子埋在温皇怀里哭得直打嗝,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胸口,渐渐地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温皇将他放平在床上,摸了摸额头,高热已经退了,总算放下心,又拿衣袖将他眼角泪水拭去,给他重新盖好棉被,看见他肉呼呼的脸就忍不住想捏,凑上脸颊又顿了顿,怕把团子给惊醒了,只好轻轻摸了摸,收拾了东西,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第二天上午,赤羽正在客厅整理资料,便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搁了笔,起身出去,未走几步就看见玄关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浅笑和金丝框眼镜,手中还拉着行李箱。

  “Hi!赤羽先生。”

  “......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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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阿耶:唐朝人对父亲的常见称呼。

  【2】保济:保济丸,中成药名。为祛湿剂,具有解表,祛湿,和中之功效。主治暑湿感冒,症见发热头痛、腹痛腹泻、恶心呕吐、,肠胃不适;亦用于晕车晕船。请勿随意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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