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赤】灵犀——1


  晨光熹微,赤羽轻快地在一条游廊中穿行,脚步不停,走向静谧的禅寺山院。
  有人在等他。
  黑色大氅掠过道旁的麦冬,细长叶片上的晨间白露打湿了衣摆,在枣红的衣衫上开出星点梅花来。
  推开最后一道山院小门,一株巨大的银杏映入眼帘。
  金黄的枝,金黄的叶,满目的金色几欲模糊视线。
  树下有个青衫人影。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登云履踩在厚厚的银杏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青衫人影似是听见了,慢慢睁开眼。
  他有一双细长的眉眼,他的声音低沉温和。
  “你来了。”


  “嗬!”赤羽睁开了眼睛,粗粗喘着气。
  自记事起,赤羽总会做一个梦。
  梦里有一棵巨大的银杏,黄叶飘零,树下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赤羽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悬着的一枚棕色的条状坠子,呼吸平复了一些。
  枕边的手机发出两声微弱的提示音,有两封邮件。
  赤羽揉了揉脸,清醒些许,转身拿过手机查阅邮件。
  一封来自赤羽的私人助理神田京一,内容是关于中国某遗迹发掘考古队的邀请,邀请已经发了有一段时间,中国方面希望尽快得到赤羽的答复。
  另一封来自一名西安的古董商。
  赤羽是一名资深的考古学家,史学家,以及古董收藏家。近几年主攻唐贞观至开元年间的遣唐使对于日本历史文化发展方面的影响,因为工作需要,经常来往于中日两国,私下也常接触西安洛阳地区一些古玩市场的摊贩购买民间古玩拓片收藏或配合专业研究,而那些古董贩子,有了新货就会发邮件通知赤羽。

  三天后。
  “神田,麻烦你把资料传给我,对,在我工作电脑的D 盘,email 给我,我已经到西安了,现在去郎先生那边,我希望晚上回到酒店就可以查收资料,可以么?”
  "好的赤羽先生,这就去您家。"
  赤羽关了电话,从包中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棕黑色的四方小坠,似是一方小章,印纽为上古四兽之朱雀,雀尾翎毛垂落飞舞,又似舒张的半边蝶翼,整个造型古朴雅致,暂用素色绳结系着。
  赤羽伸手轻抚上胸口,衣领之中,悬着另一方一模一样的朱雀章。
  这一次是应中国西安某博物馆邀请,参与一项疑似遣唐使聚居地遗迹出土文物的发掘研究,而引起他兴趣的,除了遗址出土的那些珍贵华美的金银瓷器,实际上却是这枚并不显眼的坠子。那一晚赤羽查阅邮件便看见了这枚与自己手中所有的家传印章一模一样的犀牛角印章,心中惊讶不已,便立即停下了手上所有工作,借着协助研究的机会来中国当面查看购买这枚印章。

  出租车停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赤羽付了车钱,便向巷子深处一幢80年代的老楼房走去。
  衣物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赤羽低头一边取手机一边走上楼梯,不曾注意前方,老式楼房的楼梯不太宽敞,发觉眼前光线突然变得有些暗,赤羽便微侧着身子给来人让道,却还是感觉胳膊被人刮蹭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
  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英俊男人,原本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件,感觉到了刮擦,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只是这一眼,二人都怔愣了一下。
  这双细长的眼,这副面容,分明就是梦中等候在树下的那个青衫男子。
  那人先反应过来,侧身退开些许,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微微致歉道:“不好意思。”
  一如梦境中的温柔笑意与低沉嗓音。
  赤羽回过神来,微点头示意,二人错开,各自前行。
  转身瞬间,赤羽瞥见他手中握着一枚莳绘印笼,修长手指挡住了花纹,只隐约看见些许斑驳的金红。

  “郎先生,请问那枚印章...”赤羽进了门,便迫不及待问道。
  “啊!是赤羽先生,您好,快请进。”外号郎主的古董商郎孤鸣抬头看见赤羽,起身热情地将他迎进屋内,听闻赤羽谈及印章,却皱起了眉头。
  “郎先生,有话尽可直说,若是东西品相好,价钱我们可以再商量。”赤羽见他面有难色,以为是之前出的价不够高,商人重利,这枚印章对于赤羽有特殊含义,他倒不介意为此多付出一些金钱。
  “实不相瞒,赤羽先生,您来迟一步,那枚印章,方才已经被别的客人买走了。”
  “什么?是谁买走的?”赤羽闻言大惊。
  “这个...”郎孤鸣为难道:“按道上规矩,客人的信息是不能随意透露的,何况那位客人,亦是我私交好友。”
  “郎先生,那请问成交价是多少,可否转告那位客人,我愿以双倍价钱从他手中购买那枚印章,另付成交价的两成作为佣金给你。”
  那古董商一听,倒是真真吃了一惊,“赤羽先生,这价可不低,你我相识多年,恕我多嘴一句,这印章虽是犀角所制,品相,年代也不错,但绝对值不得双倍价钱去收进来啊!”
  赤羽摇摇头,“多谢郎先生好意,只是这枚印章,于我确实有特别用处。”说着赤羽伸手取出衣内悬着的另一枚印章。
  郎孤鸣一眼瞧见赤羽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枚一模一样的印章,脸色大变,又见赤羽神情诚恳焦急,只得道:“好吧,我那朋友性情有些古怪,可心之物一旦入手绝难再割爱他人,我只能找机会帮你试探一二,倘若他不答应,我也无法。”
  “多谢郎先生,那我便静待佳音。”赤羽收好印章,准备离开,忽的脑中灵光一闪,转头问道:“郎先生所言购得印章的客人,可是方才那位戴金丝框眼镜的先生?”
  “咦?赤羽先生也认识温仔?”古董贩也是一诧,随口问道,随即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转身假装收拾桌上茶盏,再不多说一句。
  “哈,多谢郎先生了。”赤羽闻言一笑,也不再为难主人,起身告辞。
  
    温皇回到酒店,天色已晚,洗漱了之后便躺到了床上,一看手机三个未接电话,懒洋洋地拨了回去。
  “喂,孤鸣。”
  “温仔,你活了啊?”
  “刚去洗澡了,什么事?”温皇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往一边床头柜够了够,取过一只黑丝绒袋子,解开绳结。
  “那犀角章,你搁哪儿呢?”
  “在我手上呢,怎么了?”黑丝绒袋子里滑出一只莳绘印笼。
  “有人想要那个章子,你……”
  “不让。”修长劲瘦的手指轻柔地打开印笼的盒盖,“你知道我的习惯。”
  “他出双倍价钱。这个价,不低啊。”
  “不让。”简单粗暴的拒绝,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今天是不是还来了个红毛的主顾。”
  “嗯,嗯?怎么你们真的认识?”电话那头顿了顿,“那他怎么不自己来问你。”
  把玩印章的手停了停,便顺着对面的话道“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吧,点头之交。”
  “哦~我瞧他是真心想要这个玩意儿,估摸着想凑个对章。你知道我平素不太捣鼓小东西,这犀角章是有什么讲究?”
  “对章?”手指摩挲章上花纹。
  “可不是,他手里还有枚一模一样的,真是奇了。”
  “嗯,没什么讲究,就是挺冷门的,传世犀角制物多是酒杯觞爵,鲜有做成这种小玩意儿的。”
  “行吧,那没事儿了,我去回了他,他要真想要这东西估计还会来找你,你自个儿掂量着怎么回。”
  “好。”
  棕色的条章在指掌间翻飞,温皇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往边上一扔,望着章子,又想起日间遇见的那个一头红发的艳丽男人。
  数日前出现在他梦里的面容。
 温皇极其年幼的时候,从家中长辈那里得到一只日式江户时代的莳绘印笼,自那以后,他便开始时常做一个灰色的梦,梦中有一个穿着唐制绣竹圆领衫的青年倚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闭着眼不知是在沉睡还是在等候着什么,后来渐渐长大,温皇发现自己长得和那青年越发相像,梦境却一直未曾变化,直到数日前收到好友郎孤鸣的邮件,看到手中这枚印章,温皇一眼便认出这和梦中青年腰间所悬的腰坠一模一样,当即买了机票从美国赶回国内,而当天夜里,温皇的梦第一次有了色彩。
  仿佛沉睡了许久,等待了许久,他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倚靠在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深沉的暗夜过去,东方开始绽放第一道曙光,迎着晨光,他看见满目翩飞的金色落叶,而后,一抹红色跃入视野,那是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美艳的青年,一头耀眼夺目的红发束了整齐的发髻,几缕散发垂在鬓边,一双眼通透清澈如烟灰琉璃,含情的眸子蕴着喜悦,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他像一只轻快的雀落到他眼前。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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